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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 楔子 “傅南璟,你還記得我嗎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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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97年夏天,大院裏發生了一件了不得的事。

孟嬋那時剛七歲,正是喜歡聽嘴的年紀,對什麽事都充滿好奇。

有一天放學回家,去廚房的冰箱裏拿飲料的時候,聽見媽媽在廚房和爸爸說:“老傅真是糊塗了,好好的家不顧,非要在外面亂來。現在可怎麽辦,平白冒出個這麽大的兒子來,叫阿玉怎麽想?也難怪她鬧。換做是我,得把這家都掀翻。”

“可不是。老爺子一輩子清清白白,哪裏想得到,臨老了,還要替老傅收拾爛攤子。”

“聽說老爺子都氣到住院了?”

“可不是。”

“媽,你們說的是傅叔叔嗎?開公司那個傅叔叔嗎?可是傅叔叔不是只有一個兒子嗎,怎麽又冒出來一個兒子了?”孟嬋聽得實在好奇,忍不住插嘴。

孟淮夫妻倆這才註意到這小丫頭已經在這兒聽了半天閑話了。

徐美珍眼睛一瞪,“還不回房間寫作業!小小年紀,問這麽多做什麽!”

孟嬋還想再聽,賴在那裏不舍得走。

媽媽順手拿起旁邊的雞毛撣子,嚇得她肩膀一縮,溜得比兔子還快。

不過孟嬋那時是出了名的好奇心重,哪有那麽容易放棄。於是晚上寫完作業,就跑去隔壁找傅嵊,悄悄問他,“聽說傅叔叔還有一個兒子?他比你小嗎?那你不是要有個弟弟了?”

誰知道傅嵊生氣地哼了一聲,“誰說他是我弟弟!他是野種!”

孟嬋從來沒見過那麽生氣傅嵊,有點嚇到了。她連忙拉拉他衣角,“傅嵊傅嵊,你別生氣,別生氣。”

傅嵊又冷哼了一聲。

他們倆在陽臺的地板上坐著。

孟嬋怕又惹傅嵊生氣,什麽話也不敢說了。

可是過了一會兒,傅嵊自己告訴她,說:“他媽得癌癥,快死了,想讓我們家照顧那個野種。”

孟嬋“啊”了一聲,圓圓的眼睛睜得大大的,“他媽媽生病了呀?”

傅嵊站起來,氣得踢了一腳墻角邊的花盆,“都怪我爸!我媽不跟他過了,要離婚,前兩天就搬回我姥姥家去了。”

孟嬋那一瞬間覺得傅嵊很可憐,小時候爸爸媽媽鬧離婚,簡直是天大的事情。何況他還莫名其妙多出個弟弟,難怪他那麽不高興。

孟嬋那時候還沒有見過傅南璟,因為和傅嵊是好朋友,所以和他同仇敵愾,也覺得那個多餘的小孩很討厭。

那時候小小的孟嬋尚未形成完整的三觀,在她小小的世界裏,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是非黑即白的。

那時候她不懂得,黑與白之間,還有灰色。沒有人可以選擇自己的出身。

如果給他們選,也許他們也並不想來到這個世上。

那時候傅嵊心情不好,孟嬋就天天陪著他。

有一天,和傅嵊一起放學回家,兩個人原本還說說笑笑,結果快走到家門口的時候,傅嵊突然停了下來。

“怎麽了?”孟嬋轉頭看了看傅嵊,發現他狠狠盯著前面路口的方向。

她順著傅嵊的眼神看過去,才發現他看的是路口那裏站著的一對母子。

那是孟嬋第一次見到傅南璟和她的母親。和她想象中很不一樣。

傅南璟的母親看起來已經病入膏肓,瘦得像個紙片人,好像風一吹就要倒下。

傅南璟也很瘦,穿著洗得發白的校服,背著一個舊書包,腳下穿的鞋子也很舊了。

母子倆就那樣牽著手站在烈日下,就那樣一直等一直等。

一直到晚上,孟嬋吃完飯寫完作業,到院子裏玩的時候,才發現那對母子竟然還站在路口。

她很驚訝,說:“他們怎麽還在那裏呀。天氣預報說,今天晚上會暴雨,打雷閃電的,好嚇人呀。”

李小胖說:“管他的呢,小野種,就算真讓他住進來,我們也不會讓他有好日子過。”

孟嬋不喜歡李小胖,覺得他粗俗,還很喜歡欺負人。

她從秋千上下來,跑回家去了。

可是這天晚上孟嬋很久也沒有睡著,腦海中總是浮現出那兩道瘦弱的身影。

外面下好大的雨,也不知道他們走了沒有。

之後的一整個星期,孟嬋每天放學回家都能看到那對瘦弱的母子。

傅嵊不想看到他們,那天下午放學,他終於忍無可忍,跑過去沖他們喊:“你們還要不要臉!你們為什麽要來!為什麽要破壞別人的家庭!”

那是孟嬋第一次看到傅嵊那樣生氣,氣到眼睛都紅了。

“傅嵊,我們走吧。”孟嬋去拉傅嵊,不想看他傷心。

兩個人進院子裏去的時候,孟嬋忍不住偷偷回頭看了一眼。

她看到傅南璟的媽媽哭了。

那一瞬間,她忽然覺得有點難過。她忽然覺得,其實傅南璟和他媽媽看起來也有些可憐。

那天之後,孟嬋就再也沒有見過傅南璟和他的媽媽。

一直到八月放暑假的時候,有一天中午,她在客廳沙發上午睡。其實並沒有睡著,聽見媽媽和爸爸講悄悄話,“聽說了嗎,那女人死了。”

“這麽快?”

“可不是。說是死在出租屋裏,瘦得不成樣了。”

“真是造孽。”

“說起來,那女人其實也可憐。無父無母的,又被老傅給騙了。”

“要我說,老傅這事兒辦的,真叫人看不起。”

“聽說老爺子氣到要把老傅逐出家門了。”

“那是他活該。對了,那孩子呢?”

“說是接過來了。才七歲,總不能送到孤兒院去吧。”

“唉——真是造孽。”

孟嬋第一次和傅南璟說話,就是在那個暑假。

那天她抱著游泳圈從游泳館回家,經過她們平時玩的那個操場時,看到一群男生女生圍在一起。

李小胖鬧得最兇,一直在喊:“打死他!打死他!”

孟嬋嚇壞了,跑過去,就看到傅南璟被他們按在地上打。

李小胖一邊打一邊喊:“小野種,求不求饒!求不求饒!”

傅南璟被他們壓制住,根本動彈不了。但他始終沒有坑一聲。他連喊痛都不會,更不用提讓他求饒。

孟嬋眼看著李小胖又要往傅南璟臉上揮拳頭,想也沒想就沖過去,把李小胖推開,“你們幹什麽呀!不準打了!”

“孟小嬋!你別多管閑事!”

“我說不準打就是不準打!”孟嬋把另外幾個男人也推開,擋在傅南璟面前。

李小胖氣得罵她,“孟嬋!你胳膊肘往外拐!嵊哥平時對你多好呀,你還幫著這個小野種!”

“傅嵊要是你們打架,也一定會阻止你們!”

“哼!你就是胳膊肘往外拐。孟小嬋,我今天看明白你了。”

“幹什麽呢?怎麽回事?”這個時候,終於有保安過來了。

李小胖他們闖了禍,當然不敢待在這裏,全都跑了。

結果就孟嬋一個人被留下來,被保安叔叔問了半天話。

等她被問完話,回去找傅南璟的時候,他已經不在那裏了。

不過那天晚上很晚的時候,孟嬋在院子裏一個偏僻的角落看到了傅南璟。他坐在一棵樹下的花臺上,周圍都沒有燈,遠處的一盞路燈也暗暗的。

他一個人坐在那裏,看起來有點可憐兮兮的。

孟嬋走過去,在他旁邊坐下來,“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?”

“你吃過晚飯了嗎?”

孟嬋歪著小腦袋看他的臉,“你臉上的傷擦過藥了嗎?”

“我叫孟嬋。我和傅嵊是朋友。”

“嗳,你怎麽不說話?你叫什麽名字?”

孟嬋原本以為傅嵊已經很不愛說話了,結果傅南璟比他還要不愛說話。

而且傅嵊只是不愛說話,性格是很外向開朗的。

但是傅南璟不一樣,他看起來很孤僻。

或者說,他看起來很孤獨。

孟嬋陪他坐了一會兒,快九點鐘的時候,說:“我要回去了,再不回去我媽媽要找我了。”

她說完就跑了。

跑到半路上,又回過頭,沖傅南璟揮手:“明天見。”

後來的整個暑假,孟嬋每天都去那棵樹下和傅南璟說話。

但是傅南璟從來不理她。

每天晚上都只有她一個人嘰嘰喳喳的聲音,傅南璟坐在旁邊,沈默得像一個透明的人。

時間長了,孟嬋都懷疑傅南璟也許連她叫什麽名字都沒有記住。

一直到開學那天,孟嬋去和傅南璟道別,她有些傷感,小大人似的嘆著氣說:“明天就要開學了,開學了就會有寫不完的作業,我以後可能都沒有時間來陪你說話了。”

“嗳,你是不是連我叫什麽名字都不記得呀?一整個暑假你都沒有理我。”

傅南璟終於破天荒地擡頭看了她一眼。

孟嬋咧嘴笑,再次說:“我叫孟嬋,你記住了。”

孟嬋和傅南璟的緣分其實就到了這裏。

沒多久,傅南璟就離開了大院。一直到初中畢業,她都沒有再見過他。

直到升上高中,她才再次見到了傅南璟。

他已經長得很高,很帥,還是學霸。聽說是以全市第一的成績考進來。

進校第一天就引起了很大轟動,據說每節課下都有女生跑去他們班外面看他。

他也終於有了朋友,課間經常會和朋友去籃球場打球。

孟嬋想起小時候那個總是一個人孤零零坐在樹下的小男孩,心中竟有些說不出的欣慰。

所以,每個人都會有長大,再深的傷口都會愈合。

不過他大概已經不記得她。

有一次在操場遇見,她同他打招呼,說:“傅南璟,你還記得我嗎?我是孟嬋。”

傅南璟看她的眼神很陌生,明顯已經不記得她。

那時孟嬋其實有點尷尬,朋友們都笑她,說她搭訕的方式太蹩腳了。

孟嬋尷尬又有點不開心,覺得傅南璟太無情,好歹她也陪了他一整個暑假。

不過後來想想,傅南璟不記得她又有什麽錯。沒有人會願意記得痛苦的過去。

她這樣想,便釋然了。

總之,此後的高中三年,她同傅南璟再也沒有交集。

一直到高考結束,她從小時候的朋友那裏聽說,傅南璟高考結束就出國了,以後大概率永遠不會再回來。

孟嬋驚訝,“為什麽?”

這些年,孟嬋和小時候的許多朋友都慢慢走散了。初一那年,傅叔叔一家也搬出了大院,她和傅嵊也慢慢斷了聯系。所以傅家後來又發生了些什麽事,她一概不知。

梁穎說:“好像是傅家要求的。你知道的,傅南璟是私生子,這些年在傅家的日子應該也不好過。我聽小胖說,傅家只答應養他到成年,等他高考結束就送他出國,以後再也不能回來。”

孟嬋聞言沈默很久,“為什麽要這樣對他?”

“誰知道呢。反正家家有本難念的經,誰知道他們發生了什麽。”

孟嬋忽然覺得不勝唏噓。

也有些說不出的難過和無力。

晚上回家和媽媽說起,媽媽也嘆氣,摸著她的腦袋,安慰她說:“每個人來到這個世上,都有自己的人生路要走。有的人走得順暢一些,有的人走得辛苦一些。但是不要緊,都會過去。”

孟嬋抱著膝蓋,把腦袋靠在媽媽的肩膀上。過一會兒,唇角彎彎地笑了,“媽媽,你越來越溫柔了。”

“有嗎?”

“有。你還記得小時候嗎?動不動就拿雞毛撣子嚇唬我。”

徐美珍被逗笑,說:“哪一次真打你身上了?”

孟嬋笑,抱住媽媽在她臉上親了一下,“是,我媽媽全世界最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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